施 丹

多年随性散漫的阅读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某些坏毛病，譬如挑选阅读篇目时，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肤浅标题党，坚信每一个富于魅力的文题背后定有精彩独到的内容充实着它。

初读陈染之作《嘴唇里的阳光》，也是源于题目的吸引力，“嘴唇”和“阳光”的组合让我在新奇之余，脑海里还会有模糊的影视特写镜头闪动而过，整个人都被一种性感朦胧的美浸润着。阅读之后发现，《嘴唇里的阳光》是以小标题的形式展现出了八块故事碎片，而通过对这些片段化情节的感知和串联，便能拼合成一个完整而又曲折的故事。

    在我看来，这篇小说主要借主人公黛二小姐的视角衍生出了两条线索故事：一是她童年时期所受的阴影以及最终完成心灵治愈的故事；还有就是她与牙医孔森由初识到成婚的爱情故事。通过这两条线索的相互关联与映照，我愈发能感受到黛二小姐从身体到心灵的成长：她在童年时看到了建筑师朋友裸露的像针头一样的身体部位后，便对针头产生了恐惧，实则在她的内心世界，也对爱与性产生了恐惧和排斥；但牙医孔森的出现，使她开始以另一种感性的规则去面对曾经的创伤，学会了一步步敞开心扉接受来自男性的爱，并释放自己的天性与欲望，真正从少女变成了女人；最终她在自己和孔森的配合中坦然承受了针头，拔掉了根植并折磨于她的智齿，这也象征着深匿于她内心的童年阴影被彻底根除，完成了精神上的转变。不得不说，这种女性叙述视角是非常新奇独到的，一方面将主人公黛二小姐作为一位独立的女性个体，将她特有的见闻经历和思想感触更为真实地传达给读者，让人真切地感受黛二小姐的经历和转变；另一方面也融入展现了社会上众多女性的普遍性，女性自带有一种脆弱敏感，无论是男性关爱的缺失亦或是男性之爱的强制入侵都很容易让女性受到身心创伤，但她们又离不开男性，在一定程度上男性能带给女性一些特有的信赖感与安全感，更好地维护女性身心的健康。

孩童时的黛二小姐在生病时只得到了来自母亲的女性关怀，所以母亲面对医生的扎针选择离去，这使黛二产生了“她不想保护黛二，黛二最后的依赖没有了”^[]的无助失落感，可以想象在黛二的成长中，偏柔弱的母爱给不了她足够的信赖感，而男性化的父爱更是缺失的，所以在黛二的内心，她应该是很渴望男性之爱的。她将建筑师视为唯一的伙伴，就表明了她对这位中年男人是极为信赖的，渴望着从建筑师身上获得男性特有的父亲般的爱与安全感，但建筑师却以男性丑陋的裸露打破了黛二的期待，给她的心灵蒙上了阴影。直到敦实稳重的牙医孔森出现，让黛二小姐重新拾起了对男性之爱的期待，“医生”与“男人”的双重身份已经可以预显出孔森的男性魅力，他能给病人带去安全感，又能给女性带去安全感。小说中的他会轻柔而安全地触摸黛二，细微而自然地接过黛二的外衣，郑重地保证黛二的安全……这些看似细微的举止都在逐渐填补黛二内心极度缺失的信赖感，使她的内心变得柔软感性，开始释放多年来压抑在内心的对男性身体、对爱的欲望，开始勇敢地直面幼年时的阴影，完成真正的蜕变。

不可否认，孔森这个男人，就像一束阳光，重新照亮并温暖了黛二的人生。以前的黛二只信赖自然的阳光，她说“阳光比我设想出来的所有的情人都更使我感到信赖”^[]，只有阳光的光与热才是真实持久、不具伤害的，也只有阳光才能强大到使自己冰冷郁滞、哀愁绝望的内心变得平和泰然。但自孔森闯入她的世界，她对孔森的信赖“渐渐变得仅次于对阳光的信赖”^[]。“仅次于”是一个颇为微妙的词，让我感受到孔森这个男人在黛二心中占据了很高的地位，但却仍然撼动不了她对于阳光的依赖，两者在黛二心中的分量甚至连持平都不是。虽然最后黛二与孔森迎来了结婚和身心治愈的圆满结局，两人真正结合在一起了，但我认为，在黛二的内心世界中她仍保持着独立女性个体的一面，没敢彻底地依赖孔森的男性之爱，在她坦露曾经的阴影、克服对“针头”的恐惧、完成治愈与蜕变的过程中，孔森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但也是表面化的，其中应该还有黛二内心不断地通过所谓的阳光来给予自己的强大力量与信念支持。孔森让黛二重新接受男性的身体和来自男性的爱，给了黛二足够的信赖感去直面阴影，帮助黛二拔掉智齿，因而他治愈的主要是黛二的肉体；而真正意义的心理上的治愈，更多的是黛二自主打开心门、接纳男性之爱的结果。所以看似获得了幸福的黛二也是迷茫的，对于自己和孔森的结合，连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这是否叫做爱情”^[]，她不清楚爱情准确的含义，“至今无法给自己当时的情感命名为爱情”^[]。

可见，一方面女性的确需要借助男性的爱与力量才能更好地治愈身心、成长蜕变，另一方面女性也保持着自身一定的独立性，不轻易屈服于世俗规定的“男性主宰”的规则，想以自身感性独特的“另一种规则”去改变治愈自己。但来自男性的爱也好，自己维系的爱也罢，都是生命中的阳光，或强或弱，都该尽力感受它的温暖与美好。